(一)
“本人王元,男,二十二岁,家住玲羊县小羊村,喜好颇广,中正不二,无不良嗜好,望侠义的您,或是玲珑的您,怀着宽广的心,接受无畏的我。我保证从此洗心抹面,严于律已,不辜负你的心,闯出一片天。”我一遍又一遍的读着个人简介,总觉得有些别扭,却又找不到问题所在,最后一狠心一咬牙,行了,就这样吧。
一间狭小的办公室,一张老旧办公桌,一双卧汗的手,一张似笑非笑的脸。我开始鄙视这情调的老套,我甚至能猜到接下来的话幕。
“这是你的简历?”
“是”
“你自己写的?”
“是”
“你写的都是真的?”
“是”
这个时候,像是剧情的高潮阶段,他们会很认真的看我,那种眼光不是判断,也不是思索,而是审视,赤裸裸的凌利,我毫不畏惧,挺胸直立。最后他们都败下阵来,叹了口气说:“下一个。”
就像火车选好了轨道,十几场招聘会一成不变,“下一个”变成了我心里的魔障,我决定改变,于是我将所有可有可无的证书全部订到了简历后面,又将一些励志名言添在角落,保证能够一目了然,并且在同学处借了套西服,誓把帅气测露。
这场招聘会似乎规格很大,原因很简单,招聘会的老板来了两个,当然不可能是两个老板,那就证明不是老板,老板都不屑于来,那公司……我眼放金光,高度期盼。
“王元”声音清脆,是美女,我心花怒放了,美女在搞机械的公司可是稀罕物。两个!我开始想象未来的美妙人生了。站在两个美女领导面前,我决定先说话。
“下一个”声音依然清脆,却是晴天霹雳。我张大的嘴巴发不出任何声音,“快走吧,等待通知。”美女还是美,声音还是甜,可我的心里却满是苦楚。
(二)
十一月,应届毕业生晒果实的黄金时段,各大招聘会赶集般的劲头,让我想到了抗战电视剧吹冲锋号的那个镜头,等到终于挤不下,埋在教室最里头,眼前一片一片,尽是后脑勺的时候,我幽怜那句伟大的名言——“找死也需要那么前仆后继吗?”
校园的青草一天比一天茁壮,没有了搓揉和践踏的生命总是会这么趾高气扬。我背着价值三十块钱却容积颇大的包,双手一手拎着一个蛇皮口袋,匆匆来到来了校舍背后。
“老板,一个大碗卤面。”
热气腾腾的面透着云里雾绕的神秘,只有这个时候,倍受诱惑的我才觉得,大学啊!真的没有白读。将最后一口面吃下,摸着充实的肚皮,一想到再也吃不到如此美味了,心里倍感哀伤。一步三回头的留恋一阵后,再次回到窗口。
“老板,再来两碗。”
口袋一丢,腰带一松,索性豁出去了,能带走多少是多少吧!
校门口,我驻足这里,拎着俩蛇皮口袋到门卫大爷那里登记,那大爷还是那么笑语,“小王啊,再给你根扁担,就是十足的货郎了,哈哈哈……”我左右一看,突然觉得头上飞来一惊叹号,自己就站在那金灿灿的麦田上,田埂上一群小姑娘正在那里,一句又一句“木头人”的做着游戏。
(三)
高楼大厦平地起,没车没房没出息。脑袋里玩味着二调子,驻足校门口。
蛇皮口袋悠悠一甩,除了鄙视的眼光,和充满金属质感的口袋有些硌屁股以外,阳光依旧暇意。老前辈们的人生哲理中,着重强调,不怕学不好,就怕拖着行李出校门的那天,不知道从那边走,何况我校占尽地利,门口洋洋洒洒尽有四条大路。
“幸得老爷我名花有主了“
扬着嘴唇眯着眼,我开始苦思,四条大路,九路公交,平均每一条大路都起码有两路公交能到目的地,该选那一条呢,真是个伤脑筋的问题。
抽签…
抛硬币…
还是吐口水看看风向吧。
我大概明白了,自由的鸟和井底的蛙同样使人讨厌的原因,得意忘形这个词跳入脑海得时候,我总会联想到,墙角的草,因为随地小便被滋养的绿油油,却免不去熏人的臭味。
(四)
十月,阳光还算娇媚,公交车上只有油炸食品的腻味,没有混合汗脚丫的熏味,勉强给人留下了呼吸的空间。
“大姐,您坐。”
“你坐吧,我一个站就下了。”
“大姐,您年岁大,还是您坐吧。”
……
两个老太太,完全忽视其他几个空余座位,相互拉扯推让。
“大妈,您坐这吧。”
我实在听不到电视的声音,站了起来。老太太千恩万谢的坐下,连夸好孩子。车里其他人刷一下把目光全丢到我身上,就连小孩子的眼神里,也能看见鄙视,我忽然挪不动脚步,如坐针毡,到了下一站,也没看到不到,直接跳下了车。
“昧着良心的好人确实不好做啊。”
我如此想着,抬头一看,还有一个站就到了。我的天空突然间乌云密布,我咬牙切齿的诅咒那两个老太太也下错站。周围的人似乎的感受到了我的煞气,纷纷远离站牌。我阴沉着脸站在站牌后面,心里盘算着,下一步该怎么办。走路,不知道还有多远,有没有转弯,不现实。坐车,一块的普通车,两块的空调车,这种额外支出,当然选一块了,打定主意,我走上前去。
“吱吱……”
混合动力的机动声音很难形容,却很容易分辨,空调,两块。我调整呼吸,坚定信念,不上。
“吱吱……”
我开始烦躁这样的声音,闭目养神吧,眼不见心不烦么。
“轰轰……”
来了,对于一个学机械的,这声音再熟悉不过了。车号没错,上车一元也没错,更加让人兴奋的是车里人不多,尽是空的座位,但有了上次的教训,我还是决定站着,反正只有一个站。
车子稳步前进,这个站挺长,我望着倒退的景色,开始幻想即将工作的豪华办公室,每天没事干,月底拿高工资的优越生活。一年后当主管,三年后当副经理,五年后当经理,哈哈,我咬着牙乐起来。
叮咚的播报声响起,我塌下车,突然有些紧张,心里不断回放着老教授传授的礼仪,不经意抬头一看。
不对,不是这个站名啊。我赶紧重新看公交车的车号,没错啊,等等。
公交车缓缓起动,车号后面的滚码好像不是站点。
“掉头车”
我不修仙,但是在这一瞬间我能清晰感受到五雷轰顶的感觉。我试图不去想想接下来的路途,以掩饰我滴血的伤痕。
飞快的穿过马路,歪着头穿过站台,我决定走路去,管他有多远,管他哪个方向,大不了每个路口试一次。
(五)
烟雾,随着心跳起伏和隆起的被子口有节奏的伸手,在阳光里越加跳动。老旧的窗透着腐朽味道,除了劲风袭来时的嘎嘎声,彻底丧失它应有的功能。
三号床的小七正噼里啪啦与键盘奋战,呆滞的眼神,时而龇起的牙,完美的课堂纪律回放。一号床的胖子,“闻机起舞”的忠实粉丝,不到六点右手上就粘着手机,然后仔细观察,就有这样的画面,睁大的眼睛一点点闭上,握紧的手机一点点滑落,“啪”一声,与宽敞大脸平行接触,如此画面从六点持续重复,直到八点,与二号床如雷的鼾声,并称双绝。六号床的凡凡,是个神龙见手不见头的人,睡在床上抽烟的时候,只见弹烟灰的伸手和腾腾升起的烟雾,从来见不到头。八号床的我,头朝东方,是早晨最先刺到阳光的人。
十点,生活中为数不多的盲点,上班的人很容易忽视这个点,上学的人更加不在乎,它既不是早饭的起点,也不是放学的预备点。但它却是我们的集合点。
四号床的排骨男停止他炫耀式的左手写字,五号床的老贾带着因彻夜赌博而扭曲的脸破门而入,七号床的祥子放开他如花般的歌喉。
十点半,八人围坐在校舍背后,平时因为睡懒觉而错过的卤面香彻底绽放。这是我们宿舍近两年来养成的习惯,每周六早上总要在这里聚一聚,说说周末计划,像是战前会议。
今天,卤面好像特别香,大家埋头碗底,气氛有些沉闷。
“排骨,不找工作啦?”
我率先打破沉默。
排骨抬抬眼镜看着我,随手抹掉嘴边的油渍,露出因为山丘般贫瘠的脸,看不出是贱笑还是傻笑的神情说:“人家不要我。”
胖子一巴掌煽过去。
“叫你平时多吃点,看你这点骨头棒子,人家当然不敢招你去,一阵大风就吹跑了怎么办。”
“胖子,你找到工作了?好意思说。”
老贾一脸鄙视。
“昨晚赢了多少?”
凡凡一脸谄媚的抓过老贾的汽水灌了口问。
小七拍拍肚皮开始闭目养神。
“赢钱了要请客啊,老板,再来一碗。”
二床的鸡哥,扯着干哑的嗓子叫。
“靠他请客,等他明年还完账再说吧。”
祥子毫不客气打击道。
气氛在相互讽刺中慢慢活跃起来,但谁也没有提起毕业和离开,像是刻意的回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