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如烟,了无痕迹。
我望着面前的满地狼藉,心在滴血,不,是流血,哗哗的流。工作不到一个月,工资没发,原本有的几千块钱,几经挥霍,所剩无几。而且我还记得毕业前最后跟父亲通的电话,现在回想起来,我依旧能想象到他当时的模样,抽着烟,眯着眼,笑容满面,语气平缓。
“哈哈,儿子,毕业啦,有工作啦,好啊,我在你卡上打了几千块钱,给你发工资前的这段时间用,好好干啊。对了,家里还给你准备了几千块钱,就放在家里,你要用完了卡上的,工资还没发,不要紧,回家来,这几千块钱足够你买一窝小猪了,这些年,村里放猪的少了,地里的草长的可旺了。”
跟家里要钱肯定是不行了,跟同学借吧,我掰着手指一算,毕业一个月,有能力借钱的,会借给我的,啊,还真有一个——凡凡。
我无力叹息,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看来只有用老方法,摸着胸口,顿时信心满满。
家具城就在旁边,最幸运的是有和凡凡家一模一样的茶几和沙发,这可能是因为凡凡家最近才换了新家具的原因。电视就简单多,照着相同牌子的买就行了。跟家具店谈好价钱,接下来才是最艰难的环节。
记得中学时的经历,那是暑假前几天,因为一时兴起,将生活费和车费拿来买了一个录音机,和现在一样落入绝境,菜市场的甘蔗头啃了一顿又一顿,虽然没被饿死,但始终不可能啃出车票来。
那一天,天空很暗,我握着大肚佛默默祈祷。那是我妈妈给我保平安的,她知道我常常头疼,希望大肚佛的笑容能给我带来安宁。听说是舅舅从一个边境小国带回来的,很珍贵。爸爸却说只是一个用边角废料做的小玩意。但不管怎样我非常喜欢,烦恼的时候,看着它就会平静许多。心事重重的我不知不觉的走到一家游戏室门口,也许就是天意,平常不在意的我,竟鬼使神差的走了进去。游戏室里一个人正玩水果机,我听说过这个东西,往里面投币就可以游戏,好像可以赢钱,但具体规则我不懂。当时我口袋里刚好有两块钱,是特意留着的电话费,我一只手握着大肚佛,一只手握着那两块钱,在哪里站了很久。
两块钱,一次机会,当硬币从机箱里哗啦哗啦掉下来的时候,我真的不敢相信,车费有了,生活费也有了。我将大肚佛珍藏在胸口,贴近心脏,从此它成了我的附身符。同样的事不止一次,有一次在学校周边被抢劫,我用同样的方式得到了钱,度过难关。还有……
虽然它像是有神奇的能力,但我并没有得意忘形,肆无忌惮,我曾发下毒誓,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做这样的事。
穿过一条又一条街,我开始想,也许这就叫天意,上天给我带来灾难的同时,大肚佛给我带来好运,两相抵消后,剩下的便是有点啰嗦的生活。
凭着以前路过的记忆,我找了很多地方,最后才了解到,那种带着赌博性质的游戏早就被封,甚至连游戏室也所剩无几。我看看握在手心的玉佛,再看看矗立我前面的银行,然后握紧拳头径直前进,没办法了。
半个小时的时间,像经历过枪林弹雨,额头的汗水像宛如下过小雨,走出银行的那一刻,我几乎瘫倒在地,门口的保安提着警棍,用异样的目光送我离开。
我拍拍口袋里成叠的钞票,心情愉悦,原来跟银行里借点钱也没那么难嘛,看来还真的紧张过头了。接着我连忙给个自己一嘴巴,暗骂自己昏了头,应该警醒,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甚至第三次,而且这次的难题还没有过去。
拿着钱朝着家具城冲刺,沙发和茶几轻松到手,老板还笑眯眯的承诺免费送货。上下四次,几十层楼梯,我一点不觉得累,只是废掉的三件东西,满满的一三轮车,只换来五十块钱的时候,有些沮丧。
只差电视了,我隐隐约约看见号兵举起冲锋号,胜利在望啊。聚齐剩下所有的钱,包括那五十元大钞,我不自主的嘿嘿发笑,根据现代普遍的电视价格来看,这些钱绰绰有余了。
打理一下心情,喷上啫喱,换上新衣服。世界一下子变得好美,帅哥更帅了,美女更美了,城管也可爱了,牙齿碰在舌头上也变得亲切了。
“什么?”
乌云学会了闪电的速度,空气也变得污浊,女人都在秀肌肉,男人都跟在后面捂着嘴尖叫,电视机销售员幸灾乐祸,露出要吃人的笑。
“先生,你没有听错,就是这个价格,这是全国统一售价,这一款非常受欢迎,从上市以后就一直是这个价格。”
我越发的觉得销售员就是狼外婆,同时认真考虑一个问题,抢银行真的算是高收入的行业吗?
街道变得很窄,柳暗花明时突然掉进水沟里,船到桥头后,发现前面是瀑布。我抓着头发才发现,喷在头上的根本不是啫喱,而是驱蚊水。现在怎么办?一切的准备就被八十块钱给枪毙了,好像精心熬了一锅汤,正准备吃,却被人一口吐沫喷进来,又好像饿得只剩一口气的时候得到一只鸡,却发现那只鸡还在活蹦乱跳。我头脑中翻滚过无数念头,都被一一推翻,时间来不及了。折腾了快一天的我,变得极度烦躁,紧紧握住玉佛,试图寻找平静,突然脑海中灵光一闪。
“什么?”
我发觉这两个字已经习惯了突然从我嘴里跳出来,而且那么肆无忌惮。
“小伙子,这个价格很合理了,你只是当,如果卖的话。”
那个看起来就是一副奸商嘴脸的当铺老板,伸出两根手指头。
“二百?”
老板摇摇头道:“再加二十块。”
我一把抢过玉佛,怒火中烧,竟然卖了也只值七十块,就算是废玉做的,也不至于那么廉价吧。
“哎哟。”
声音甜美,但是我额头真的很痛。
“不……”
忘了,全都忘了,什么电视机,什么玉佛,我张着嘴讲不出话来,只因为和我面对面相撞的人。
清新自然,她的声音并不特别的诱惑,但当你看到她,感受到她,便会自然而然的进到她的世界,那个世界很美,很放松。
“你没事吧?”
我猛然惊醒,没有羞红脸,只觉得一股清新脱俗的气息扑面而来。
“我见过你。”
我不自主的开口。
“啊”
我再次惊醒,连忙说道:“对不起,对不起。”
“海小姐,你来啦。”
当铺老板热情满面的迎上来,冲着我吼道:“小子,一块破玉谁稀罕,赶着去投胎啊。”
我鄙视的看了一眼老板,又看看玉佛,准备离开。然而被老板这么一吼,面前的人也注意到我手中的玉佛。
“等一等,你是要卖掉那块玉吗?”
我努力保持头脑清醒,狠狠看了老板一眼,生挺着说了声“不卖”,然后便大步走开。
门槛不高,一步跨出,天差地别,能在活着就体验这种天堂地狱的落差,我也算给自己找了个安慰。
“等一等。”
我松了口气,电影世界那么多年,总算也带动了现实世界,这样的反转的剧情,我喜欢。
“你真的要卖掉哪块玉吗?”
“是啊。”
本来要说不是的,话到嘴边,我却不自主的改口了。
“那可以把它卖给我吗?”
“八十块。”
“你说什么?”
海小姐不解。
“八十块钱,给你。”
“啊……”
海小姐看上去很惊讶,我却有些愤怒。气道:“不值那么多吗?”
“不……不是。”
“那就拿来吧。”
我伸出手,海小姐忽然有些木讷,机械的把钱放在我手里,我放下玉佛,转身就走。
紧张,后悔,额头不再是我的,变成人家的水管。我拍着胸脯无法平息,演戏果然不是我的天赋,装模作样真是很累。说不上来当时的感觉,可现在感觉畅快,什么电视机,通通都是浮云,照着现在的状态,超人在我面前,轻松秒杀。
傍晚,我看见夕阳和凡凡家的楼房平齐,放下电视,掏出手机,十几个未接电话都是凡凡的,他肯定以为我携私外逃了,我甚至觉得他可能会报警。电话里凡凡变成一只被偷了蛋的母鸡,我早有预测,也险些崩溃。如果不是没钱坐车,我一路扛着电视回来,实在没力气上那十八层楼梯,说什么我也不会打这个电话。想到这我无比后悔,怎么就忘了多要一点车费,哪怕一块钱坐公交车也行。
那天晚上,我突然发觉自己的口才是那么好,那些各种各样的理由,之后我一个也记不起。第二天凡凡他爸给了我二百五十块的电视修理费,我当场泪流满面,叔叔可能很高兴,因为他发现修理过后的电视竟然跟新的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