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时间过得飞快,玉走金飞眨眼之间,又是入夜光景。朱时泱独自消磨了一天,直到晚饭时分才见到朱时济一面,陆文远却因着手头事务繁多,没有出来吃饭。眼见得三人竟聚少离多,起程之期又迫在眼前,朱时泱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晚饭过后,在自己房中呆也呆不住,便出来找朱时济说话。
朱时济的卧房在朱时泱的前院。朱时泱从房中出来,先绕进后园去看了看,见陆文远房中烛火幽微,便不觉一笑,这才循着小径往前院来了。
朱时济正躺在榻上望着帐顶出神,见朱时泱推门进来,忙半坐起身子招呼道:“皇兄怎么来了?这个时辰,还不歇着吗?”
朱时泱在身后关了房门,怔了一怔道:“怎么,你要睡了?”
朱时济笑道:“哪里,还早着呢,皇兄此番来得正好。”
朱时泱听他仿佛有话说,便到床边坐下,朱时济兴冲冲地道:“臣弟今日去城中林家赏画,新得了两幅本朝名士裴元直的山水,皇兄要不要一看?”
朱时泱此番前来意不在此,但见他如此说,也不忍拂了他的好意,便点了点头。朱时济跳下床去,在对面书桌上翻了翻,拿了两卷画回来,两人将画展开一看,只见果然笔势大气,取景磅礴,劲松瘦石,怒涛狂水,不愧为名家所作。
朱时济看得喜欢不已,正犹豫着要不要转送朱时泱一幅,抬眼却见他神思不定,仿佛心思并未在这上。朱时济不禁笑道:“皇兄好像有什么心事,如何看着这山水画还愁眉不展的?裴元直不是皇兄最喜欢的画师吗,还曾经说只要他肯参加科举,就提拔他做状元。”
朱时泱回过神来,苦笑道:“那只是朕一时的玩笑话罢了,做不得真。画画得再好,也不代表有治国的本事,再者,裴元直狂浪不羁,也未必肯屈身事朕。至于心事,朕倒真是有一桩,只不知康平王肯不肯听。”
朱时济忙道:“能为皇兄分忧,乃是臣弟的本分,皇兄但说无妨。”说着,将两卷画仍放进绢套中收好,搁在一边,等着朱时泱发话。
朱时泱此时却有些羞了,低头沉吟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慢慢道:“朕好像对陆文远有些意思,却又不知陆文远是什么意思,你对这些事向来比朕在行,能不能替朕去问问他?”说到后来,声音越来越低,只睁大了一双眼睛,为难地望着朱时济。
朱时济听他一口一个意思,起初也有些糊涂,后来渐渐明白了,有些诧异地笑了笑,道:“这不是皇兄和陆大人两个人之间的事吗?臣弟怎好去过问?”
朱时泱便越发着了急,涨红了脸道:“朕也知道这是和陆文远两个人之间的事,但朕就是问不出口,朕以前从没这样过。”
朱时济见他如此神色,倒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不像个阅事无数的君王,也不禁觉出有几分可爱,笑道:“这有何难,臣弟有个现成的法子,且试他一试。皇兄可假意为陆大人赐婚,陆大人若是执意不肯接受,那就说明……”
话没说完,就被朱时泱一口打断道:“那可不行!他若是答应了,那朕怎么办?”
朱时济失笑道:“那皇兄岂不就是要定他了?如此就更好办了,皇兄贵为天子,想要的东西还有得不到之理?依臣弟看,直接把陆大人传来侍寝便是,想来他也不敢拒绝。”
朱时泱仍是摇头道:“这朕还用得着你教?实在是朕对他看得极重,和以往那些朝臣子弟不同,需得你情我愿才行。”
朱时济叹道:“皇兄的要求可真多。”
朱时泱为难道:“是以才要你替朕去说。朕对这事不大在行,若是说错了什么,惹得两个人都不高兴,岂不是弄巧成拙?”
朱时济低头想了一想。朱时泱紧张兮兮地盯着他,直到见他抬起头苦笑道:“好,那臣弟就勉为其难地前去一试吧。”才重又高兴起来,亲自替他整理衣装,将他送至门外,便站在门口忐忑不安地等待。
过了不知多少时候,朱时泱心内焦急,已有些不安了,此时才听得外头一阵脚步声响,有人冲着这边来了。朱时泱心头一惊,果然就见朱时济又推门进来了。
朱时泱心内狂跳,见朱时济是独自一人回来的,身后并没跟着陆文远,便愈发忐忑,拉住他问道:“怎么样?你倒是说了没有?”
朱时济面上笑意宴宴,道:“皇兄去看看便知道了。”
朱时泱见他如此,猜到此事十有**是成了,面上怔了一时,随即欣喜若狂,转身便推门冲了出去。
陆文远的园中仍是烛火幽微,珍木奇石在夜色里只余下模糊的阴影,四下里偶尔有秋虫唧唧,衬得整个庭院幽静无比。朱时泱三步并作两步窜入了门廊,在门口平缓了一下气息,才抬手推门走了进去。
陆文远正坐在书案前提笔书写,听到声响,并没有转过头来,但笔尖却凝在纸上不动了,显见是已被纷乱的心事打乱了思绪。朱时泱干咳一声挨了过去,自己也搬了一把椅子坐到陆文远身边,看了看他道:“朕的意思,康平王都对你说了?”
陆文远轻声道:“回皇上,说了。”
朱时泱急切道:“那你是怎么想的?”情之所至,连声线都有些颤抖了。
哪知陆文远的一张侧脸却是波澜不兴,将毛笔搁在了砚台边上,才淡淡道:“皇上真想知道?”
朱时泱见他玉般的面上神色平静,与自己先前料想的十分不同,心中慌乱,道:“朕当然想知道。”
陆文远的目光只在案角那一盏仿商周青铜螭纹灯台上逡巡,道:“皇上的心意,臣心领了,但万万不能接受,只求皇上能像对待其他前朝大臣一样对臣便是。”
朱时泱心里一凉,这般说辞,他先前并不是没有料到,只是实在不愿多想,如今听来,只觉刺耳,一时间竟怔住了说不出话来。陆文远亦有些黯然,低头道:“臣拒绝皇上,并不是没有理由,君主识人,贵在冷静,方能辨别忠奸,不致受人蒙蔽,若是参杂了过多情感,则难免身在其中,当局者迷。况臣如今在前朝当政,首辅一位位高权重,本就是众矢之的,若再得到皇上过多的垂青,即便臣清者自清,也难免会招致议论,如此,又怎能尽心于家国社稷。臣请皇上三思。”
朱时泱如何不知朝中言官舆论之可怖,但更怕自己得不到陆文远,急道:“朕自然会护着你,那班言官再猖獗,也不敢在朕面前作威作福。”
口中说得信誓旦旦,却见陆文远仍微垂了眼帘低首不语,便扳过他的肩头来道:“陆文远,你看着朕,方才康平王是怎么跟你说的?朕看你往日里的光景,也并不是对朕毫无情意,不然如何会每每与朕对视便脸红,还有那日在运河边的客栈里,你不也为朕……你方才说的那些话,也不过是劝朕不可与前朝臣子乱来,倒没有一句提及你自己是怎么想的。如此,朕是不是能认为,你对朕也有意,只不过是碍着许多道理,不肯轻易表现出来罢了。”
朱时泱说着,越发急切起来,见陆文远始终低着头不肯与自己对视,便伸手掐他的下巴逼他抬起脸来。陆文远拗不过他,举止慌乱起来,一改方才的从容镇定,目光搭上皇帝年轻英俊的脸庞,更是面上一红,挣扎着想从他手中挣脱出来。朱时泱心中一动,将他更加揽近了自己,道:“陆文远,你看着朕,将方才的话再说一遍。”
陆文远眼见得皇上一张俊脸与自己咫尺相隔,两汪瞳仁黑得如同深潭一般,几乎能将自己浸没,哪还说得出话来,他心中何尝对皇上没有情意?方才那一番冷静之辞,只有避开他炽热的目光方能说出,如今四目相对,陆文远便只有支吾的份儿了。
朱时泱露出一脸玩味的笑容道:“好啊,你方才不肯与朕对视,原来就是为了说那一番违心的话。朕差点被你骗了!”说着,干脆将他抱到自己的腿上来,陆文远由是更加慌乱,朱时泱暗笑不已,按住他胡乱挣动的双手,低头便吻上了他的唇。
这其中的风流旖旎,欲拒还迎自不必说,一吻结束,陆文远早已透不过气来了,朱时泱却是此中老手,游刃有余,盯着他被自己吮得濡湿红肿的嘴唇道:“你现在再说,你对朕是什么意思?”
陆文远在他怀里缩成了一团,朱时泱也不逼他,只伸手往他身上的某处探了探,陆文远便惊得睁开了眼睛,伸手护住了身上那处不会说谎的地方。朱时泱越发得意,学着那些前朝老臣的样子摸了摸下巴上并不存在的髭须,笑得眼睛都眯到了一起:“嗯,你的心意,朕已经知道了。”
陆文远大窘。朱时泱朗朗一笑,便抱起他进了床帐。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