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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第二十六章(1 / 1)

这日安景在院中作画,唐锦书在旁边没事喝茶嗑瓜子,天气难得晴朗,四下寂静,只听见飞鸟扑扑掠过天空的声音。豁然之间,岁月静好。

安景突然开口道,“听人说起安定,近日来也不知跟什么较上了劲,吃饭走路都在想着要学你抚琴,就像是入了魔怔。”

唐锦书只吃着瓜子乐呵,晃荡着两条腿,也不说话。

“你看我这图还缺些什么?”安景收起了画笔,唐锦书看也不看,两人皆是自顾自干着自己手底下的事儿,全然不像聊天,反倒像是拿对方当空气,陈升看着,觉得真真是诡异到了极点。

唐锦书一身杏衣,抬头瞧见他的模样,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安景不解回头看他,却见唐锦书笑眯眯从椅子上跳下来,随手从桌上拿起支笔蘸了蘸墨,线条精细画了只王八。

安景任由他胡来,却突然很想很知道,百年之后,唐锦书是不是也能够如今日这般洒脱和惊才绝艳?

一晃神的功夫,几滴淡墨在画纸上丝丝晕染开来。

“皇上落笔太匆忙了,这双字就像两个人在对望。”唐锦书望了半晌评价道,音色动听清亮。

树木都已经勾勒好,只缺一人入画。

安景感受到那人离自己越发得近了,忍不住反手扣在那手腕之上,唐锦书被迫松了笔,抬起头来神色依旧如往常,眨眨眼道:“怎么,说你几句你还恼了?”

“我若说是呢。”安景道。

“是?那我也没办法了。”唐锦书微微支起身子。有风而过,映得那人直直入他的眼眸,一瞬间如远山含黛,天水一色。

安景突然有些理解那日那个叫做桃叶的丫头所说的话了:真不知道遇见这样一个人,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他眉宇间的气度真真叫人放手不去,也只有安景这样的人物才能只一眼便决定,要拴住他,要叫他再飞不去。

佛曰不破不灭,我却始终过不了你。

安景的目色愈发深沉了,唐锦书知道他一变成这样准没好事儿,望见了就皱了皱眉头想要收回手来,却惹得那人更加用力,叫他彻底动弹不得。

四目相对,唐锦书面上似有恼意,却见安景含笑:“这样一双手腕,若是我现在废了它又如何?”

唐锦书还当是什么,听见了之后笑得比他还厉害,笑够了之后直起身子,傲然道:“安景,我这名声可不是单靠十根指头就能撑起来的。”

再说安定自打那日从宫中回来,脑中日日回想起唐锦书莫名陌生起来的模样,从前仗着那人吊儿郎当还不觉得什么,经此冷遇才意识到两人其实本就并非一路,虽是意料之中,却也忍不住感到些许落寞。

恰巧这日宫中设宴,几个丫头提着裙子笑嘻嘻要去御花园看热闹,安定叫住她们:“你们说的热闹是什么?”

几个人捂嘴偷笑:“东殿里头的唐公子不是向来最爱闹腾了么?今儿下午他自己扎了个纸风筝,非嚷着要去城外头放,陈公公手哪能真叫他去啊,想着这宫里能干这事的地方不就是御花园了吗,于是好生派人收拾了空地去。那园中本欲打算新建个池塘,湖水都引进来了,谁知唐锦书放风筝不看事,脚下一滑就自己跌了进去,吓得一排跟着的人魂儿都没了,好容易救了出来,我们是想趁着人没走去看看落汤鸡。”

安定听罢气不打一处来:“好一群奴才,该干的正事不干,竟学会在主子眼皮底下浑水摸鱼看笑话了。”

骂走了那群人,安定心中仍不解气,正遇到巧倩拎着点心走过来,道:“公主今日怎么蔫儿了?唐大哥时常想着等你进宫来玩呢。”

“想又怎么样。”安定撇嘴:“明明就不是真心实意的,偏生还要装出这副样子,真叫人觉得难受。”

恰好这话叫前来赴宴的三国舅听了去,乐呵呵道:“哟,这不是小安定,谁惹着你了,告诉舅老爷,舅老爷帮你收拾了他去。”

安定心道你哪有这个本事,冷哼一声:“要真是这样那反倒好了。”

偏偏三国舅耳背,把手放了耳朵上也听不见,道:“啊?你说什么?什么样子不太好?”

安定气得跺了跺脚:“三国舅,我在说这个人你惹不起,咱们都惹不起!”

那夜宫宴直至午夜方散,众臣早已不胜酒力回府歇息。唯有歌女还弹着一曲小调:“红杏深花,菖蒲浅芽,春畴渐暖年华。”

安定席间不悦,早早出了宫门外,眼瞧着一个个朝中重臣酒肉肥肠,喝得满脸通红,由仆人搀着不知何处醒酒去了,三国舅也早已不知天南地北,嘴里还嘟嘟囔囔着能再灌上几杯。

安定捂着鼻子,直道臭死了,还不赶紧把人送回国舅府上。

外头一片热闹,屋里唐锦书坐在床头边上,一边吃果脯一边把果皮果核儿扔了满地,安景进来绕过地上的垃圾,在床边坐下道:“往里头挪挪,给朕腾个地儿。”

唐锦书懒洋洋的,也不愿意动弹。

安景伸手往他额头上试了试,那人微微颦眉,一把甩开:“你这是在干什么?”

安景道:“只是碰碰,又不是要吃了你,你这么害怕做什么?”

“谁怕了。”唐锦书道,“天底下我最不怕的人就是你。”

“是是是,公子说的有理。”安景环住他的肩膀来,“那就叫奴才伺候着唐公子上床吧,现下时辰也不早了。”

“谁要你伺候。”唐锦书把脑袋缩到了被窝里,闷闷道:“浑身上下都是股酒气,先去炉子跟前烤暖和了再说。”

安景竟真去烤火,半晌烤完回来,把手又伸到了他被子底下,修长的指尖带着些许暖意延伸而下,握住唐锦书的手放在手心里来回摩挲。

指头上因着常年习武的缘故生了淡淡一层薄茧,唐锦书的手却很柔软,干净白皙,带着微微凉意,安景常笑这自幼在锦绣堆里长大的手有朝一日哪怕大祸临头也是无力,任由叫人欺负了去。

“反正皇上不是总说要护着我么,君无戏言啊。”唐锦书道。

安景道:“可朕也不能总守着你一辈子。”

唐锦书皱眉:“你这是什么意思?”

安景一笑:“最近我常常在想,若是哪天朕比你先去了,不知该有多放心不下你。”

“那便不用操这个心了,”唐锦书冷声道:“怎么说要去也应该是我比你先去。”

安景还想说些什么,一开口自己却先被气笑了:“好了好了,大好的日子,怎么就你我在这床头边上比这些丧气的东西。”

那人放低声音道,“今日席间有人读冯延巳,你可知我最喜欢其中的哪一句话?”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冯延巳多情,皇上喜欢的大概也是《长命女》之类的喜词吧?”唐锦书道。

安景于是淡淡笑起:“一愿郎君千岁,二愿此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说罢顿了顿,“知我者,锦书也。”

唐锦书翻了个身,嘀咕道:“这有什么...”

那人熄灭了蜡烛同他一起躺下,“我不羡慕天上的神仙,我只想和锦书生活在这人世间。”

本是人人都该甜酒微醺,高风赏月的好日子,唐锦书却因为这一句话辗转难以入眠,回头望见身后的人,却是第一次看到安景如此沉静地闭上眼睛,面上似乎有着疲倦后宽慰的模样。

那日也是两人一同出宫游历,长安街头繁华那人不见得面上一丝喜悦,今时今日只是与他这样躺着,却能眉目舒缓。

唐锦书看得太多,所以他不快乐。那么安景呢,他又是为了什么?

明明几寸之隔,月色如霜,唐锦书黯淡了神色。

夜里唐锦书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人弹着简单清浅的小调,耳畔一缕垂发迎风,彻夜不息的灯火映照在远方。

第二日一早睡得迷迷糊糊,半梦半醒之间似乎有人俯身替他捻好了被褥。

“你有心事?”安景在他的耳边轻声问。

“是你有心事…”唐锦书自言自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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