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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书生狂言(1 / 1)

夜色寂静,寒风轻拂过道旁参差树丛的枝梢,窸窸窣窣的,而后远远地散入旷野,隐约发出轻微的呜呜声。

朦胧月光下,那头孱弱的灰色毛驴啃着地上枯草,不时喷出几声响鼻;偶尔它也踢踏着四蹄,向往远处的麦田,可还没等挣直缰绳,便被些许吆喝声赶回去。

篝火恍恍惚惚的,仿佛随时熄灭一般,横穿的树枝上叉着两只番薯,只是烤得着实不好——半边已经焦香,另半边却是夹生的。

然而一点火光,终究给冬夜的行人带来些许暖意与安全感。

眼前这位书生颇有意思,年纪约三四十岁,穿一身浆洗得快褪色的青衫,面色发黄,有几分营养不良的感觉。

他缩在那里,佝偻着身躯,眉目看来极为宽厚,只是仍狐疑地瞥着地上影子,惊魂甫定的,似乎仍以为陆安平是旷野中的鬼怪。

直到陆安平凑上前,说明身份,并用温热的手腕触碰他时,才令他稍微淡定些。

“陆兄弟,你可吓死我了,刚才瞥见远处隐约有人形轮廓,还以为是鬼怪!”读书人语气急促,拍拍胸脯道。

他笑了笑,望着眼前书生神色,轻声道:“请教兄台高姓大名,怎么寒夜在郊野中?”

“小生张亚!”读书人拱了拱手,“江南道永嘉人氏,此番便是要往长安赶考......”

张亚略顿了下,怯生生接着道:“大半夜的,你怎么会躺在路上?”

乾朝虽然崇奉道派,但还是以读书人治天下,读书做官是世俗中的无上追求;能在这里遇上赶考的读书人,陆安平倒不意外。

他熟练地将两只番薯翻转,苦笑了声:“从夷陵城出来,一时昏厥,刚才倒在路上。”

“昏厥?”

“先天有些隐疾,早适应啦!”

陆安平摆了摆手,“张大哥怎么在此,夷陵城不过十余里远......”

“原来......原来夷陵郡城如此的近?”

张亚蜡面孔上露出一阵羞赧,忙扭头望向啃食枯草的灰驴,道:“这畜生一早便尥蹶子,怎么也不肯走,只好在这郊野中度过。”

见书生神色,陆安平当即醒悟,展颜笑道:“能在荒郊野外相逢,便也是有缘;其实以天为被,以地为床,在旷野中过夜也不失为一件快事!”

他说着,伸手摸了摸,五阴袋及得自正一道士的符箓便在怀中,那根拇指粗细的元青藤也盘成一团,小心地收好。

这段时间打交道的——正一观的黄帔道士,东林寺的道生和尚,乃至先前历山上的一众修行人,令他心神俱疲。

如今见这位年岁略大、一脸和善的书生,当下便有些亲切。

可惜那黄竹书箧,还有几卷经义遗失在夷陵城中......陆安平瞥了眼驴背上鼓囊囊的一包书,心中有些遗憾。

“有道理!”

张亚点点头,道:“不瞒陆兄弟,我先前在永嘉郡故乡,也曾当过几年私塾教习。”

“遇上夏季天热时,也常带孩童们躺在溪畔,去数那天上的星辰......”

“到了黎明,身上沾满露水,不知被蚊虫叮出多少包哩!”

“哦——”

陆安平轻叹了声,暗想这与伯父陆昭有些相似,忙将一只烤好的番薯递过去,笑道:“那张大哥为何一意出来应举?”

“说来话长!”

张亚喟然一叹,接着道:“一来老母遗愿,定要我得中功名,光耀门楣;二来自己也存了一番修齐治平的心思.......”

“因此将家中剩余的几亩田产卖了,不然留在永嘉乡野中读书育人,岂不是件美事!”

这番想法倒与伯父一模一样......

陆安平低下头,吹了几口热番薯,还没送到嘴边,忽然有些出神。

在他幼年的朴素认知中,便是要读书明理;后来因灾荒流落到历山,经历生死,在市井中厮混,这番心思弱了些,以至后来催动度厄铜符时,心中也有些犹豫。

他已见识过方外的世界,众多的修行人,腾云驾雾、飞天遁地,乃至各般法术,好像很难回到过去那般。

若真像方外修行人一般,百八十年弹指而过,凡俗中的事大概难以入眼。

想到这里,他不禁暗叹:“乔大叔那样的修行人,活了两百多岁,大概在他眼中,凡人不过是些庸碌的蚂蚁罢了......”

“不过读书明理,倒也没错!”

脑海中浮现出伯父陆昭投水前的叮嘱,陆安平一激灵,暗念道。

“陆兄弟,可有些功名?”

张亚狼吞虎咽地咬了口,却被烤番薯烫到,呲溜哈几口气,缓缓道。

“这倒没有,”陆安平回过神,轻笑道,“家中也只让读些书,通晓做人的道理即可,不愿走仕宦的道路。”

“也好!”

张亚捧着番薯,轻吹几口,叹道:“如今吏治**,若不是愤恨不过,我也不愿再赴长安!”

“单说去年,各地涌现祥瑞,甚至我永嘉郡也有一株千年古树枯木逢春,可惜升斗小民仍是民不聊生。”

陆安平点了点头,他已入修行门径,自然知晓这些所谓的祥瑞十有**便是愚民的宣扬,并没有多少实际作用。

单说宁封子留下祥瑞,便能造福历山众人——他却是不信的。

“大乾开国五百年,早已是盛世之末,大肆宣扬的祥瑞背后,不知隐藏了多少灾患!”

张亚面色阴沉,黯然道:“去年江南几郡发水灾,世家大族与当地官僚沆瀣一气,并没有呈报,也没有多加抚恤!”

“如果不是见那些黎民百姓哀嚎遍野,我也不打算应举;之所以如此,也是存了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心思!”

陆安平听到这话,不由得肃然起敬,赞道:“张大哥宅心仁厚,日后定能造福一方百姓!”

“唉——”

张亚叹了叹,道:“眼下不过是个穷酸书生罢了,手无缚鸡之力,甚至......连番薯都烤不好!”

“你说这些大道理,那些世家与官僚能不明白吗?只是利益盘根错节,牵扯太深,一个个报着捂盖子的想法,冷漠如此!”

这倒也是......

陆安平点点头,他幼年从关内道流落历山,一路所见官僚面色冷峻、脑满肠肥,但并非不学无术,只是单纯的冷漠。

“大周如何灭亡?”

张亚竟是越说越义愤,语气也提高几分:“就是因为土地兼并过度,加上世家大族把持吏治,经过几次天灾**,各地便反了,一路打过来!”

“如今北方柔然蠢蠢欲动,南边的三苗氏暗藏野心,还有西域百国......”

这有些出乎意料,陆安平并没想到这一层,如今听张亚所说,不禁暗感佩服。

“内部生了矛盾,外敌自然窥探!”

张亚瞥了眼他,正色道:“三苗氏狼子野心,自诩上古九黎之后,一直觊觎中原!”

“柔然更不用提,千百年来不断南下......便是西域百国,也各有所图。”

“所幸月轮国与大乾交好;火罗国夹在陇右道与柔然赤河、大檀部之间,怕是首鼠两端。”

草原上的柔然、岭南以南的三苗,乃至西域百国,陆安平自幼听闻,也知晓月轮、火罗是西域百国中最大的两个。

先前江陵药商徐眠老丈便是运送药材、辗转送至北方的六镇,以抵抗柔然南下;至于三苗氏......姚化龙不远万里来大乾游历,应该有几分觊觎的心思。

陆安平眉头微皱,心中暗暗想道。

夜色越发深沉,不时有些白霜凝结,张亚挑了挑篝火,怅然道:“不仅如此,还有众多出家人,蒙受度牒,不事生产,特别以正一道为首。”

听到正一道名号,陆安平不由得一愣,送到嘴边的番薯再度停下。

“乾朝崇道,也礼佛!”

张亚咬了口番薯,忿忿地道:“凡受度牒的僧道,每人享有三十亩田产,以至于几百年来,天下的田产三成被僧道占据。”

“道派分世俗方外,佛寺却是不分......”

陆安平呢喃着,暗叹先前只顾正一观,却忽略了为数众多的俗道、以及各地佛寺。

“甚至......”

他心念一动,想起夷陵正一观所见正一令的印鉴来,“龙虎山那位张天师兼御前各宫观教门事,却只总领江南各道派,不知北方道派由谁总领?俗道还是方外道派?”

正思虑间,张亚长叹一声,声音沉痛道:“世家大族把持各地,加上僧道占据、兼并土地,这样下去,怕是百姓要揭竿而起,大周朝的先例便在眼前!”

北风低声呼啸着,那头灰驴喷了一口响鼻,陆安平被张亚这番话镇住,一时心神摇晃。

联想起道生和尚那番末法时代就要到来、世间陷入灾劫的诡论,他沉默半晌,想不出个头绪,不禁挠了挠头,心中暗叹道:

“山中不知岁月,真要有天下大乱的那一天,便躲入山中清修!”

“不过天下事,谁又能说好,连仙人宁封子也难免殒身历山,不管是道生和尚、还是张亚所说,与市井传言也差不多......”

想通此节,陆安平望着跳动不定的篝火,嘴角上扬,露出一丝浅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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