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顶仿佛经刀斧劈砍，尤其平整，略呈红褐的表面覆盖着一层细沙。
往里走，乱石渐渐多了，形状各异，简直如迷宫一般。
出于谨慎，陆安平并未运转《与日长生册》，而是信步走着，偷偷留意着众人。
此刻，墟市中修行人并不多，衣着也各异。或穿麻葛、或着长衫，有几个甚至头顶平冠、身着黄陂——却是正经的受牒道士，享有十二品到九品道阶，不像是正一观，大约是俗道罢了。
正如金须奴所说，修行人基本戴着面具，多半是雷公、恶鬼之流，不时也可见些色彩艳丽、线条浑厚粗犷的面具，不知是什么造型。
“禀主人，这是傩面具，沅水上游乃至岭南一带风俗！”
金须奴似乎觉察出他的疑惑，随后叮嘱道：“墟市龙蛇混杂，主人勿要过多言语，更不要显露身份！”
傩面具......看来西南一带，风俗果然与中原不同！
陆安平微不可见地点头，随即绕过一块凸出的褐石，目光落在右侧角落。
只见红沙上散乱放着几刀符纸，正中朱砂、烟墨各一匣，旁边堆着几根黑白分明的毫笔。
摊主身穿直裰，胖乎乎的，脸上蒙着一张殷红的雷公面具——云雷纹环绕，只眼部留有两处小孔，看起来很是凶恶。
“书符妙品，下品草纸、中品藤纸、上品楮纸——”
胖子斜靠着巨石，扯着副公鸭嗓，叫喊了声。头顶上方是一处鸟喙状突起，背着光，只留下一道锐利的剪影。
陆安平蹲下身，用指尖轻轻摩挲着，淡淡的灵气萦绕不散；尤其是上品楮纸，质地精纯，比世俗常见符纸好上许多。
“龙虎山秘传朱砂！”
胖子见状，忙接着喊道，“还有这烟墨，加入玄玉、松脂、麝香等九种，经十七道工序制成......书符内服，祛病驱邪!”
龙虎山秘传？这道士难道还是正一观中不成？
修罗面具遮住嘴角那丝鄙夷笑意，陆安平目光缓缓侧移，只见朱砂研磨得很细、色泽殷红，装在那方紫檀小匣中。
另一匣，整块烟墨形状并不规则，馥郁香气从密集的孔洞中透出，看上去并非俗物。
“禀主人，这符纸与朱砂是上品，不过烟墨却徒有其表，里面驳杂不纯！”
陆安平刚一动念，便听到金须奴传音，当即站起身，压着嗓子道：“道友，符纸如何售卖？”
“贫道以物易物，不接受世俗黄白之物！”
那胖子扯着嗓子，一双眼睛透过雷公面具，不住地打量着：“一应法器、灵丹乃至未成形的天材地宝均可交换......”
“这人修为不弱，琴心中下境，气息也有些熟悉！”
五阴袋内，金须奴提醒道。
“尊驾脸上那副面具便不错，”胖子略顿了会，点评道，“修罗器宇轩昂，不似天龙八部中阿修罗狰狞，确是件好宝贝！”
“可惜换不得！”
眼前这胖道人不怀好意，陆安平并不打算过多纠缠，笑着拒绝。
毕竟......那积石琼泉更为紧要！
甫一转身，他便注意身后站着一人。
那人头戴纯白面具，以点墨勾出眉毛，鼻尖一颗红痣，看上去很滑稽；偏偏身上那件淡青长衫，绣有水云，又透出潇洒出尘的气度。
“道友，请借光！”
陆安平说着，略微侧身，大氅几乎贴着那人而过。
“胖道士鬼鬼祟祟，或许与应龙宫林家有关......”金须奴声音沉郁，小心提醒道。
“果然是龙蛇混杂！”
陆安平三步并作两步，忙绕开一侧石头，心底暗叹了声。
当初尹奇与姚化龙正是因一株三百年人参，从关内道秦岭一直追到河南道历山；后来宁封仙府出世，一众玄门正宗的修行人几乎撕破脸皮......
“刚才那人呢？身后那位？”
他心念一动，呢喃道。
“也在琴心境，修为与胖道人相似，散修中也算难得！”
“仅仅是琴心境?”
“不会出错！”
金须奴言辞笃定，“主人千万别耽搁，眼下还是积石琼泉要紧！”
陆安平拍了拍五阴袋，旋即快步向前。
日头越发西斜，修行人也渐多了，不时他擦肩而过，在乱石中四川穿梭。
没多久，他便发现山丘也就几十丈方圆，只是石头伫立、隔断视线，一眼望不到边而已。
“赤精铜半斤！”
“百年阴沉木一根！”
“星陨沙三钱!”
“银灵草九株，还有......黄芽丹一枚！”
有多宝鼠这类擅长搜宝辨宝、又凝聚内丹的精怪，一刻钟不到，陆安平便走马观花地跑下，识别出墟市所有东西。
可惜……并没有积石琼泉！
赤精铜、阴沉木、星陨沙这些，适宜炼器；只是他一不缺法宝，二没到驱物驭器的境界，些许边角料，的确没什么用处。
至于银灵草，当初龙鳅精血正是一并煎服；倒是那枚黄芽丹，最初令他有些动心，然而想起藏书楼中**聚灵阵与苍莽山灵脉青石，念头旋即消退。
区区七品灵丹，怎么比得了**聚灵阵的效力？
“果然墟市中品相不高，修行人虽然不少，却没多少好东西......”
陆安平想起自家身兼遁甲宗与魔教传承，更有金乌扶桑图这般直承广成子的先天符图，不禁踌躇满志。
“主人，”金须奴小心地道，“不如早些回去吧！”
阳光斜照着，拖出长长的影子，不时有修行人穿过，却是小心地避开彼此。
陆安平回头望去，那位淡青长衫、纯白面具的修行人不见踪影。
“走罢！”
他自言自语了声，随即发现角落蹲了位老叟，竟然没有佩面具。
老叟身形瘦弱，布衣芒鞋，身前横着一只粗黄色药囊；右侧插着根苍翠欲滴的竹杖，光净无叶，顶端系着一方小巧桃招，上书‘丹方’两字，用的是寻常文篆。
只是这老叟明显困倦，眼皮不时眨动，鼻翼下两缕细须翕动着；偶尔几个修行人路过，也只是多望了眼，并没有上前。
“主人——”
金须奴咕哝道，“那老叟连窍穴也未开尽，多半是江湖骗子，并没有什么丹方！”
陆安平迟疑片刻，终于走上前：“敢问老丈，能否开药方？”
“唔——药方自然可以，”老叟抬起头，双眸似有精光射出，“丹方，更也懂上一味！”
“你这面具倒也别致！”
陆安平轻笑了声，并未回应：“若有一人年过中年，抱负难展，心中满是愁怨，以至于伤了体魄，该怎么弥补？”
他在问吴肃的病症。
“情志病须得解开心结，药方所做的有限，老朽也只能开一味方子！”
老叟打量了阵，幽幽道。
“主人，”五阴袋中，金须奴怯怯地道，“那人又出现了！”
陆安平轻疑了声，转身瞥见那一身淡青、头戴滑稽面具的修行人站在身侧，悄无声息现出，连老叟也没注意到。
“道友用什么交换呢？”
他回过神，只见老叟提着只饱蘸墨汁的毫笔，顿了顿，正笑吟吟的望过来。
“这金叶可否？”
陆安平马上调整过来，从袖中摸出三枚金叶，朗声道。
“足够了！足够了！”
老叟喜不自胜，脸上也露出一丝谄媚，旋即手肘轻动，笔下如行云流水一般。
“生地黄二两、五味子三钱、当归身一两七，天冬、茯苓、远志、桔梗各一钱五，另酸枣仁八钱，文火煎熬六个时辰......”
尽管幼年因寒症吃过不少药，陆安平仍无从判别，故而轻念出药方；同时，余光不时瞥着，发现那人也饶有兴致地盯着。
“禀主人，这药方大概不差！”
金须奴反应过来，这药方正是给袁真人世俗高足——吴肃所讨，当即评判道，“世俗中，这老叟也算得明医了......”
就在此时，那白色面具的修行人凑上前，抱拳道：
“前辈，这丹方是哪一味？”
老叟声音不疾不缓：“自广成祖师传道，九艺日衰，尤其丹鼎一艺......老朽摸索出一门丹方，能固体强身、延年益寿，名为五华！”
“心、肺、脾、肝、肾，五脏精气荣于体表；心其华在面，肺其华在毛，脾其华在唇，肝其华在爪，肾其华在发......”
陆安平通览过《五雷正法》，更修《与日长生册》，五脏六腑并不陌生；眼前老叟说得天花乱坠，像是世俗待久了，坐井观天而已。
何况，金须奴也适时提醒，这五华丹不过八品灵丹而已！
那人有些失望，叹息道：“五华丹并非罕见，只是炼制费些功夫罢了！”
“不懂丹鼎的，无从分辨真假；若是懂丹鼎，多半也不需这丹方了......”
陆安平见那老叟涨红了脸，半天说不出话来，正准备悄然离开，忽然嗅到一股鱼腥味，仿佛直往鼻孔里钻。
紧接着，熟悉的声音响起：“让我瞧瞧！”
他怎么也来了？
陆安平不禁一喜，忙转过头。
褐石侧现出一人，身着褐色短打，脚踩草鞋，小腿裸露着青筋；尽管傩面具遮住面孔，仍能隐约辨出嘴唇翕动，正是柳迟。
只是他腰间挂着只稍显青嫩的葫芦，一晃一晃的，不知装了什么？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