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监室中的犯人不断的被叫出去‘谈心’。第一个叫的是傅四,他回来后脸上笑嘻嘻的,和平时一样。每次见有人‘谈心’回来,我都尝试着从他们脸上看出些蛛丝马迹来,但所有人回来后,和去之前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都是一副淡定与坦然。我偷偷的问小满,他脸涨的通红,恨不得诅咒发誓,结结巴巴的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我只好作罢。
直到山东也被叫去‘谈心’了,我仍然没有动静。这一下不但我心中没了底,傅四也有点忐忑了。监室里的其他犯人,看我的眼神都多了一些东西。既有同情,也有幸灾乐祸的。
我变得坐卧不安,只有在心底强迫自己不再去瞎琢磨。见我一天到晚的躺在铺上发呆,傅四也阴沉着脸,脾气比从前大了许多。
一天中午,又借口山东饭盒洗的不干净,把他爆打了一顿。
山东撕心裂肺的夸张嚎叫声,惊动了吴管教,他怒气冲冲的拎着根电棍跑过来,‘哐、哐’的用力敲打着铁栏杆,骂骂咧咧道:“他妈的,别给脸不要脸,皮肉痒痒了给老子吱一声...”
自从姓吴的接管了这间过渡号,监室中的一些犯人渐渐不怎么把傅四放在眼中了。吴管教骂人时,所有人都低了头大气也不敢出。但他们却把满腹的怨气,撒在了傅四身上。傅四积威之下,他们不敢公然跳出来挑衅傅四的权威,但眼神却不加掩饰的流露出了怨毒。就连山东看傅四的眼神,也不再象从前那样偷偷摸摸了。
这些家伙到底是怎么了?莫非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
我在竭力劝阻傅四,担心他一时冲动而坏事。
傅四看上去粗鄙,内心却瓷实的很,他清楚无风不起浪,如果背后无人支持,这些同室的犯人根本无人胆敢挑战他的权威。我劝说的傅四隐忍,哪知道最后真正按捺不住脾气的人却是自己。
事情是因为小满,这个孩子自从认了我这个大哥之后,一直对我恭敬有加。每天早上都是他陪我洗漱,白天陪我聊天解闷,在监室,他成了我的跟屁虫。我也挺喜欢这个机灵的孩子,自己还看不到未来,却已经在思考出去之后好好照顾这个无父无母的孩子。
一天清晨,刚吃过早饭,监室里来了新人。
小吴管教打开铁门,按照惯例叮嘱了一句:“都老实点啊,不要欺负新人。”
新来的犯人三十出头,五短身材,饿狼一样阴鸷的眼光,一看就是个狠角色。迈步进了里面,全然没有怯懦之意,夹了床被子四下审视,根本不把一屋子的人放在眼中。
见这个家伙一脸桀骜不驯、目中无人的神色,傅四低声在我耳边道:“这家伙身上有股杀气,估摸着有命案在身的。最好是不要招惹他!”
小满毕竟少不更事,别人都没有开口,他瞧着这个新人不顺眼,越俎代庖的呼喝道:“山东,今天的饭盒你不用洗了。”
自从山东进了这个监室,洗饭盒就成了他的专职。傅四不发话,他也不敢撂挑子。这时候听了小满的话,直了腰甩甩手上的水,自言自语道:“多年的媳妇熬成婆了。”
听山东大发牢骚,监室的人都没有作声,而是齐齐向傅四望过来。傅四没有吭气,他对身周的眼光视如不见,两眼炯炯的盯着新来的家伙,静观其变。
小满仍没有留意到监室中的火药味,指着新人大喇喇道:“新来的,你犯的是什么事?”
“没什么,就是用菜刀砍、砍、砍了个警察!”那个家伙语气轻松的说道。一开口说话,原来是个结巴。
“不管你、你、你在外面名气有多大...大,在这里,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得卧着,赶紧去把那些饭盒洗干净了。”
小满站在铺上扬着脖子,故意学着他说话磕磕绊绊道。众人听了哄堂大笑。
“长这么大...大,我还没有洗...洗,过东西呢。”结巴眼睛喷火盯着小满,把指关节捏的‘卡吧、卡吧’直响,显然是心中气愤到了极点。
如果小满闭嘴,或者事情不会发展到不可收拾。但他毕竟是个孩子,根本没有想过居然有这样的狠角色。一时怔在那里,不知该如何收场。
山东到是识时务,他急忙打圆场道:“反正我也做习惯的事情,就让我洗...洗好了。”说着话,蹲下身来继续干活。也不知是他害怕,还是因为水冷的原因,他说话中居然也带了一点结巴。
大家笑的更厉害了,如此一来,结巴表情狰狞,向着山东怒目而视。
小满失了面子,求援似的向傅四和我这边望来。我见傅四一脸默然,当下也选择了沉默。
小满今天不是脑子短路,就是撞了邪,从来不张狂的他,居然指着新来的犯人骂道:“妈的,问你什么,你只能回答‘是’,叫你,你就喊‘到’好了。哪来那么多的废话?”
“你算什么东..东..东西?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结巴怒极,越是生气,说话越是结巴。这一下,其他人都看出苗头不对,不再嘻笑,都为小满捏了把汗。
“你又是什么东西?我好怕..怕!”小满仍然有意学着结巴说话,突然抢上前扬起手就给了那人一记响亮的耳光。
我急忙高声喝阻,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那人显然也没有想到小满会动手,挨了一个耳光后一愣,怔忡片刻,突然大喊一声:“小兔崽子,找...找死!?”
小满在监室一直都是众人欺侮的对象,呆的时间久了,胆子变的越来越大,先是参与群殴,今天竟然敢单挑了。
偷袭得手后,小满低头看着自己发麻的手,有些茫然。
就在他发呆的瞬间,结巴一伸手抓住了他的衣领,往前一带,小满不由自己的身子前冲。结巴一闪身,顺势往外一甩,小满身子已经离了铺板,扑通一声摔在地上,脑袋碰在铁栏杆上,立即肿起一个大包来。还没等小满爬起身,结巴一边骂,一边抬起脚照着他的身上脸上连踢带踹。
小满反应到也不慢,立即用手抱头护好脸,在地上翻滚着闪躲。人们见这人如此凶悍,敢怒不敢言,更不用说上前劝阻了。
出人意料的是,一向胆小怕事的山东发出一声凄厉的嚎叫,冲上前,喝道:“快住手!”一边伸手去拉扯。结巴一只脚正在发狠的踢小满,忽然一只胳膊被山东死命扯住,身子一歪差点摔倒。不由大怒,一瞪眼睛,脚下用力一拧腰,一膀子将山东直撞的飞了出去。山东被撞的正好碰在那堵矮墙上,身子立即软的和面条一样歪在地上,翻着白眼昏死了过去。
结巴也不管不顾山东死活,一脚一脚的照着小满的脑袋上踢踏,小满的脑袋已经变成了血葫芦,仍没有停手的意思。
我见傅四仍在观望,再也按捺不住怒火,光着脚跳下铺,冲上前去,喝道:“浑蛋打够了吗?他还是个孩子!”
那人抬起头看了我一眼,恶狠狠地在小满肚子上踢了一脚,这才悻悻的住手。三角眼上下审视着我,恨恨的在地上啐了一口,道:“不给小兔崽子点颜...颜色,就不知道马王爷长三...三只眼!”
我弯腰把小满抱起来,放在铺上,小龙被打的鼻青脸肿,眼睛肿的快成一条缝了,努力往大睁着,低声道:“龙哥,谢谢...谢谢你。”这孩子都什么时候了,还要学人家结巴说话。我替他擦了擦眼泪,轻轻点头。
安顿好了小满,扭身迎着那人的眼光,淡淡地道:“欺负孩子,算什么本事?”
“老子不但打..打警察,孩子也照打...打不误!”结巴恶狠狠道。
这家伙是真缺心眼,还是在扮猪吃老虎,一时间我也有点迷惑了。
听傅四讲,许多第一次进来的犯人担心被同监室的犯人欺负,都会吹牛自己是杀人或者打了警察。难道结巴也是在恐吓同监室的犯人?
见我并没有理会,仍然一脸淡然的审视着他,结巴勃然大怒,忽然出手,一个‘冲天炮’向我面门打来。
我见他肩膀一动,一扭脸躲开了。结巴一拳落空,‘哦’了一声,狞笑道:“怪..怪不得呢...”说话结巴,手脚却异常敏捷。一拳落空,身了向前一冲,顺势飞起一脚向我裆部踢来。这一脚撩阴腿来势凶狠,如果被他踢实,非死即残。这哪里是普通打斗,完全是性命相搏了。
我不敢大意,脚下一蹍,一拧腰,整个人已经往旁边一闪。不等结巴腿落地,我右手拳照着他的腿用力砸了下去。结巴眼前一花,一招使的老了,躲避不及,被我一拳正打在大腿上。
这一拳打的他身体一歪,腿一软差点摔倒在地。好在结巴皮糙肉厚,挨了一拳之后,反而激发了斗志,吼了一嗓子,不退反进,恶狠狠的向我逼来。我左躲右闪,时而趁他不备施以冷手,但都被他一一化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