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贺川伤的要比想象中重得多，腹部中了一枪不说，背后还被人划拉出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大口子。
不过伤得再重，按理说邱落都不应该感到惊讶。先不提这本就是由他构造出来的世界，在这里，黑帮火拼之后受伤死亡什么的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根本不值得大惊小怪。更何况，比这更严重的伤邱落也不是没有见过。在上个回合《五子夺嫡》的游戏里，他好歹也还是亲自上过战场的人。见过的死人不说几万也有几千了。那种血肉模糊的惨状可比贺川现在糟糕多了。
邱落一遍又一遍地给自己疏导分析：所以，现在他心里这种非常不是滋味的感觉，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扫了一眼时间，已经是凌晨五点多钟，再过一个小时差不多就要天亮了。陪床只能留下一个人，邱落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突然脑袋抽了，主动请缨，接了这么个费心费力的活计。不过更令他纳闷的是，他的话一出，其余以阿杰为首的一群人都是一副“理当如此”的神情，丝毫没有拒绝地点了个头就利落地转身走了。
所以……劳资在他们眼里早就跟这货绑定在一起了吗？邱落欲哭无泪。
私人医院的院长，号称周扒皮的周某人虽然比较坑爹，但是他手下的这个医院环境倒是真的不错。单人病房里大灯关掉了，只留了一盏昏暗的壁灯。透过光线，隐隐约约地可以看清贺川的脸。
麻药的药效还没有过，贺川闭着眼在病床上睡得正香。但本来就睡不着，现在更是穷极无聊的邱落却只能盯着贺川的脸打发时间。
说实话，自从自己进入这个破游戏以来，邱落一直就没有什么归属感。哪怕这都是来自自己笔下的世界，来自自己笔下的人物。就是因为太过于熟悉，连游戏攻略都配备的齐全，反而让邱落身处其中却越发觉得违和。
即使每天也要吃饭睡觉上厕所，但是却总觉得自己所过的每一天都莫名其妙的荒诞与可悲。
对于贺川这一系列的人，邱落更是自始至终都怀抱着一种微妙的感觉。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都是他的儿子。性格、背景以及未来的路，都是由他亲手安排着的。但也就是因为这样，邱落虽然感觉自己玩个游戏挺苦逼的，但是其实一直内心里都怀抱着某种奇妙的优越感。对于这些来自于二次元的人物，邱落从来没有想要切身地了解他们——反正不过是个游戏，劳资通关后还是要回去的好不好？不过……
邱落动了动已经有些僵住的身子，换了一个舒服一点的姿势，视线却没离开过贺川：不过，他却是忘了，人都是有感情的。面对这么个能吃能动，会做饭还全心全意对你好的人，怎么可能还一点都不在意，怎么可能还能强迫自己楚河汉界地与他彼此分个清楚呢？
对于贺川这个人，因为不是主角，甚至连重要配角都不是，所以邱落对于他的外貌描写其实很含糊。但是现在去看，却不得不感叹，就贺川这长相，绝对是标准的男主配置。
贺川的五官都生的很俊朗，眉眼生的尤其的好。眼睛是微微偏凤眼的感觉，专注地睁着眼看人的时候，其实会给人一种惊艳的感觉。只不过平时里贺川的神情太严肃，表情太冷，久而久之，倒是鲜少有人再去关注他的外貌。
邱落最一开始的时候自然也是胆战心惊了很久。毕竟跟一座移动冰山住在一个屋子里，确实是连呼吸都会觉得很有压力。但是时间一长，邱落就发现，原来贺川真实的一面，居然……还挺可爱的。
好吧，他知道用“可爱”这么个词形容一个即将三十岁的老男人，还是个冰山面瘫老男人确实有点囧。但是每次看见贺川专门为他做了一件事后，满脸讨赏却又努力不直接表露出来的样子；还有一看到特别特别可爱的毛绒小动物，眼睛都会偷偷亮起来的，想要趁着人多悄悄伸手摸一把的小动作，都会让邱落觉得……啊，原来世界上居然有比劳资还二的人。这真是……太美好了。
有这么个朋友在身边陪着他一起偷偷地犯二，真是，太美好了。
邱落看着外面已经开始亮起了的天色，伸了一个懒腰，准备出去买一点早餐回来。
这种朋友，要是现实生活里也能遇到就好了。邱落扫了一眼已经刷到了百分之八十七的苦难值，难得的因为苦难值涨得太快而感觉有一点点难过：只不过，他还是要回家的啊。而且……这个回合……也快要结束了吧？
贺川的伤虽然很重，但也不知道是体质格外逆天还是怎么的，在医院休养了不过两、三天，就已经可以正常地下床了。既然行动不受限制，那么作为正常人，贺川自然想要尽快出院的。饶是邱落好说歹说在一边念叨了一天，这厮才勉勉强强松了口，再留院观察一天。一天后，领着周扒皮亲笔写下的“尽早滚蛋”四个大字，贺川终于算是正式出院。
说来也奇怪，自从贺川受伤以来，邱落发现，之前绞尽脑汁想办法才能稍微刷起来一点的苦难值，不知为什么，突然逆天地涨了起来。前前后后加起来不过六天功夫，一没注意竟然已经飙升到了百分之九十六。而且看着这个劲头，还有着继续往上狂飙的趋势。
而诡异的是，邱落看着涨势越来越猛的苦难值，丝毫欣喜的感觉都没有，反而越发地寝食难安起来。吃完晚饭收拾好饭桌，言辞坚决地拒绝地陪同贺川看动画片的提议，又费心费力地将因为提议受到拒绝而满脸欲、求不满的伤残病人伺候得洗洗睡下，劳碌了一天，这次拖着步子回了自己的房间。
虽然身体已经很累了，但是邱落却发现自己还是没有什么睡意。纠结了一会儿，邱落又点开了苦难值进度表。这一看不要紧，邱落皱紧了眉头暗自哀嚎，不过就一个晚上的时间，居然又涨了百分之零点五。可是劳资什么都没有干啊，动画片都不敢陪着贺川看了啊！这不科学！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邱落快速地点了两下进度值，然后面前迅速弹出一个查阅明细的表格。邱落一目十行地扫过，然后在最近的日期里发现了一行加粗的状态。
【玩家邱落当前已开启心灵损伤值持续加倍转换，苦难值增加效率随即加倍。】
看到这个当初怎么弄也弄不出来的心灵损伤值加倍状态，邱落此时却觉得有些欲哭无泪。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007，这个状态我可以主动申请解除么？”邱落把这句话问出口的时候，自己都会觉得惊异。
【叮！此状态是由玩家自身控制，无法强行开启或者解除。】007很负责很专业地给出评价。
“难道劳资想要慢一点过关都不行吗？劳资又没让你们帮忙作弊加苦难值！”邱落愤愤。
【叮！玩家邱落提出的建议不合理，系统予以驳回。】
邱落气的想要骂人。但是深深吸了一口气，最终却还是平静了下来，“所以，按照这个速度……我很快就要通过这个关卡了？”
007没有给出回答，但是邱落却也没有再问。睁大着眼愣愣地看着天花板，半晌，吐出一句国骂，将被子拉到头顶来盖住整张脸，嘟嘟囔囔地睡了过去。
时间过得很快，苦难值刷的更快。邱落在某个夕阳无限好的黄昏，心不在焉地被水果刀划破了手之后，邱落猛地发现，苦难值的进度条已经爬到了百分之九十八点五了。
呆呆地看了进度条三秒，突然“腾”地站起身来，大踏步地朝阳台走过去。推开连接着阳台和客厅的门，邱落视线一扫，果然一眼就看到了贺川的身影。
侧面对着邱落的贺川正面无表情地擦拭着自己手里的枪。面目严肃，神情认真。因为常年的握枪还有一系列训练的关系，贺川的手与细腻实在是一点也打不上边。但纵使是这样，也不能否认他的手其实非常好看。指节修长，指甲短而饱满，看起来透露着一种健康的粉红色。这样一双手在夕阳下静静擦拭着银白色的枪支的样子，竟然美好到让邱落一时觉得说不出话来。
许是奇怪邱落怎么发了半天呆也不说话，贺川顺手将擦好的□□仔细收起来后，视线落到了邱落身上，“有事？”
声音冷冷淡淡的，听起来给人仿若冰冷的质问一样的感觉。但是和贺川朝夕相处了这么久的邱落却知道并不是这样。虽然表面上看起来这个男人总是一副很冷很酷很不通人情的样子，但是私底下真实的贺川，其实是一个非常心软的人。一个不善于表达的，认真的可爱的人。
“苹果，要吃吗？”邱落讨好地笑了笑，伸手将刚才削好的皮的苹果递了过去。
贺川抿了抿唇，接过苹果，没什么表情地“嗯”了一声。虽然并不是很喜欢吃苹果，但是既然邱落递过来了，贺川还是很给面子地咬了一口。
本来过来送苹果就是一个搭讪的借口，见到贺川很上道的接了苹果，邱落便赶紧麻溜儿地拖了个小凳子到贺川身边，满脸笑意地蹭了过去。
“哎，我说，那个川哥，”邱落清了清嗓子开始扯话题，“正巧我们现在都有空，不如趁着机会聊聊天呗。”
贺川抬头看了邱落一眼，半天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
邱落笑脸僵了僵，但是很快地又调整了回来，依旧兴致勃勃地道，“川哥，对了，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过生日呢……”
“昨天。”贺川“咔嚓咔嚓”嚼了嚼苹果，截断了邱落的话，声音却平板的没有一丝起伏。
“昨、昨天？”邱落瞪了瞪眼，顿了顿，反应过来后，一脸控诉，“可你竟然没有告诉我！”
贺川纳闷，“你也没有问。”
邱落急了，“可是你要是早一天透露那么一下下……”
“明年一起过好了。”贺川接着打断道，“现在你知道了，明年我们一起过。”
邱落被贺川一噎，顿时萎了，眨了眨眼看着对方的脸，反而呐呐不知该怎么回答。
“怎么了？”贺川见邱落不回答，皱了皱眉，声音稍稍轻了些，反问，“明年……你不能给我过生日？为什么？”
“啊，啊哈，怎么会。”虽然贺川的脸色没有什么变化，但是邱落却敏感地感觉到了对方有一些低落的情绪。笑嘻嘻地打了两句哈哈想把这一页掀过，邱落赶紧道，“我不过是在想，过生日的话，要给你准备什么样的礼物才好哈哈。”
“礼物？”贺川像是很仔细地想了想，然后认真地看着邱落道，“给我下一碗长寿面就好了。”
邱落一愣，脱口而出，“你就这么点追求？”话一说完邱落立马知道自己又犯了二，赶紧挥了挥手补救，“我的意思是，难道你就没有什么别的愿望？你从小到大难道就没有什么特别想要得到的东西？”
你说啊，只要你说，等到劳资回了现实世界，马上帮你实现。房子、票子、车子、汉子都可以啊，哪怕你要玩转这个世界劳资都能满足你的要求，绝逼一点都不带含糊！
“特别想要？”贺川想了想，点了点头，“我曾经想要一个自己喜欢的男人在家里，跟我一起养一只毛绒绒的宠物。”
邱落嘴角抽了抽，“那现在呢？”
“不用了。”贺川像是笑了一下，视线落在邱落身上，邱落居然觉得贺川的目光让他觉得有些温暖。
客厅里，一阵尖锐的手机铃声打破了邱落和贺川之间平静的气氛。那略显得有些刺耳的铃声让邱落莫名有一点狂躁。
“为什么不用了？”邱落看着贺川起身走向客厅，呆愣愣地追问。
贺川接过电话，在这头“嗯嗯”了几声，留下一句“我马上就过来”后，直接套上外套就要出门。
“因为现在愿望已经实现了。”贺川走出去的那一刻，微微侧过头，像是留给了邱落一个很淡很淡的微笑，“对了，等我回来之后再穿一下那件猫耳装吧，你穿着很可爱。”说完，干脆利落地转身出了门，“咔嚓”一声将门关了起来。
“……所以，你到底是指劳资是你喜欢的男人还是指劳资是个宠物啊混蛋！”邱落看着紧关着的门，许久，笑着骂道。
叹了一口气看着已经飙升到了百分之九十九的苦难值，邱落回了房间，看着被自己收在角落箱子里的猫耳装，心里浮现出一种淡淡的难过。
应该……还能赶得及给贺川再穿一次这个东西？邱落默默在心底算计着，但是视线在扫过不停走动着的时钟还有正挂在卧室墙上的大红挂历，右眼睛一跳，邱落突然想起来一点一直被他忽略了的东西。
由于写这篇文的时候对贺川并没有着墨太多，所以到后期有牵扯到这个人的戏份的时候，他曾经通过另一个配角说过这么一段话，大意就是“前些年，赤炎帮内乱，贺川被人坑了，伤了大半条命后勉强跑了。只不过虽然跑了，但是那样重的伤，也不知救没救回来。”
这个前些年要是追究起来，可不就是现在这个时候？邱落警告着自己不要乱想，又没有说什么准确的时间，自己根本不必如此担忧。贺川出去办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以前没什么事，这次也肯定没事。
但是分析归分析，随着时间的推移，邱落心里那种奇妙的危机感却是越来越明显。纠结了好一会儿，还是忍不住拿起手机给贺川拨了一个电话，但是这头好不容易打出去了，对方却提示手机关机。
“啧，这么平时不关机，这时候倒是关机了？”邱落暗骂一声，“就不能吱个声报一下平安么？”
心下越发着急，想来想去也不由得怪上了自己：早知道当初就不写那么个情节。自己手怎么就那么贱呢？
皱着眉头在屋子里踱着步，攥着手机犹豫要不要再打给别人问问的时候，突然一阵不紧不慢的敲门声响了起来。
“嗯？贺川今天没带钥匙？”邱落一愣，随即像是松了一口气，快步地走了出去，一边开了门一边道，“我说你今天——”不是贺川！
门外一身黑衣的男人冲着邱落露出一个残忍的笑，然后抬起枪对准了邱落的心脏，轻轻扣动了扳机。
“嘭”。整个世界染上一片血红。
【叮！恭喜玩家邱落获得百分之十的苦难值。恭喜玩家苦难值满点，顺利通过游戏《黑道情仇》。五秒钟后，玩家邱落将被传送至第三个游戏副本《武林争霸》，请玩家邱落做好准备！】
等、等等——贺川怎么办？
【五、四……】
贺川会死吗？
【三、二……】
求你们了，虽然只是个游戏，至少，让他活着！
【一。】
于是，邱落感觉身体猛地升腾起了一种尖锐的疼痛，张开嘴却也再说不了一个字。
世界重归黑暗。